广州，青宫电影院成了表白、求婚圣地。图/阿灿
影院里容易产生爱情，因为它能提供一个让人静下来盛放心事的空间。在一座电影院里邂逅情与爱，在一座电影院里求爱，这也许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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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情人节前夕，广州的天气依然如闹着别扭的情人，冷热无度。
才放寒假的学生党穿梭在广州青宫电影城外。同样出现在影城外的还有拖家带口的老街坊、喧闹的孩童、牵手“压马路”的小情侣和一些脾气不佳的家长。
青宫电影城位于广州市越秀区北京路312号。这座影城和北京路一道，见证过一个时代的青春与爱情。
北京路是广州曾经的潮人集散地，也是80后、90后记忆里的“一线城市主场”。这条路上的一个仅有1112个座位且无巨幕的“轻量级”影城，曾创造过上座率、单座产值两项全国第一的辉煌——但这已是六年前的事了。
广州青宫婚恋研究中心门口。图/阿灿
在青宫电影城楼上，青宫婚恋研究中心门口红光闪烁出一个“缘”字。
今年是谢洁莹在广州青宫电影城任职的第十个年头，是梁应标在广州青宫婚恋研究中心任职的第六个年头。一个是“爱情多发地的见证者”，一个自称“专业CP工作者”。他们见证着这座城市、这条路上熙攘往来的各种爱情。
“我想在这儿求婚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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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宫电影城里各岗位上的员工，通常都会为一场求婚而全体出动：花可以代收，礼物可以代藏，场景可以代为布置，秘密也要共同死守。
求婚当天，市场人员、场务、票务、放映员甚至保洁工人各自“肩挑重担”。他们彼此说话不敢大声，生怕不小心遇见恰好路过的准新娘，泄露出一丝求婚现场的迹象。
青宫电影城的后台放映室。图/阿灿
青宫电影城史上第一次租场求婚发生在2009年。那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年份：传统的16mm和35mm胶片放映机退出历史舞台，取而代之的是带3D功能的数字多媒体放映机。求婚男生的庄严一跪，开启了青宫电影城的“求婚史”。自此以后，每个月至少有一次影厅求婚。谢洁莹入职时恰好碰上这个时间节点，她也一路看着爱情在北京路的青宫电影城里蔓延、开花、结果。
影城共扩建过两次，从最初的5个厅变成如今的9个厅，其中8、9号厅是四五十人的小厅，最常用来做求婚现场。许多跑来求婚的人都空有一腔热情，没有具体规划，像愣头青般撞进影城后，一张嘴就是：“我没有什么好的想法，我也只有一个人……但是，我想在这儿求婚。”
荧幕前的爱情故事，或许还比银幕里的更精彩。图/阿灿
一位男生和女朋友在飞机上相识。他座位前的小屏幕出故障，看不了电影，于是转头看她的屏幕。就这样，肩膀越挨越近，话题越聊越欢，从飞机上的小屏一直看到降落后的大屏，就这样相爱了。后来，男生决定在常来的青宫电影城求婚，不过他却对如何准备这次求婚毫无头绪。
谢洁莹对此倒是驾轻就熟：向男生要照片做PPT，让男生录一段简单的告白视频。“唯一需要小伙子配合的，是确定要请多少亲友，买多少票，这样就行了。”
不少人都问：包场求婚会花费巨资吗？“能贵到哪去啊？包一个小厅，也就一千来块电影票钱啊。”谢洁莹笑着说。
“老广”的务实理念在这个小而隆重的仪式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有男生兴致勃勃地提出“我希望现场背景有满天星斗”，于是谢洁莹回了句“这简单，我介绍你去一德路的××档口买，那儿的LED串灯能弄出你要的效果，还不贵呢”。
影院里有粉红色外壳的即刻照相机。图/阿灿
有次求婚仪式前下了场大雨，场务忘记把黑色盖布盖在LED灯上了。临开场前，谢洁莹和同事们以及到场的亲友赶紧撑开各自的雨伞，盖住铺了一地的灯。当切断电影、改放求婚视频时，众人把雨伞挪开，接通电源。影厅灯光打亮，男生捧花而出，刚把话筒接到手里，幸福的姑娘就已哭成泪人。
“这儿也不是大包大揽的婚庆公司嘛。”谢洁莹说。她和一众忙里忙外的同事有时就像街坊邻里，对每对期待在影院敲定终身大事的情侣，都做到有求必应。
影城求爱史里既有“求婚失败”的可怜男，
也有忘带戒指的“大头虾”
十年间，谢洁莹和同事们操办了许多温馨但不铺张的求婚，也遇见过这世间的各种爱情。
有一个男生一早包下整个影厅，买好玫瑰，准备停当。求婚当天，亲友提前到了。但到了约定时间，女生却一直没有出现。
随后的近一个小时里，男生举着电话，低沉着声音在影厅门口来回踱了半个小时，所有人都不敢言语。谢洁莹从隐隐传来的言语里听出了女生觉得“太着急了”的意思。
最后男生留下一句“先这样吧”就走了。他离开时，提前订的999朵玫瑰还躺在放映机房里。机房有24小时开着的空调，能为花尽量保鲜——但这段当时未能落地的爱情，“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”。
影院大厅，几名客人仰着头，认真地看电影排期。图/阿灿
谢洁莹说，她遇见过一个主动求婚的女孩。女孩被闺蜜们怂恿到市场部后支支吾吾：“嗯，就想借个地方，跟一个男生说点事儿。”
“你这是要……公开道歉？” 谢洁莹笑着问。
辗转多个“回合”后，她才明白女孩是想向男友求婚——这在谢洁莹的职业生涯里实属罕见。
“男孩和女孩到底还是不一样。男生求婚失败后还能挺过去，女孩脸皮薄得多，又是主动提婚姻大事，如果失败了会很难堪。”见过许多失败者的黯然无语后，谢洁莹会考虑得更周密些，何况这次主动求婚的还是个女孩。
闺蜜们随后给这位女孩出了个主意：到婚纱店试婚纱，并把全过程拍下来。求婚当天投到电影屏幕上，男生仰头看时，视频里的女孩转身轻语：“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？好看的话，就不要让我试了，为我穿上它吧。”
一对情侣在影院之外自拍，留作纪念。图/阿灿
谢洁莹也遇见过差点出错的“大头虾”。有个带了两套衣服来求婚的男生，电影放到一半时跑去厕所换燕尾服，走到台前才突然发现戒指落在了上一套衣服的口袋里。最后是男生的兄弟匆匆冲上台送上戒指，才让仪式进行了下去。
求婚前，为准夫妻选座也有门道，工作人员一般会提前确定准夫妻是不是认识彼此的朋友，如果认识，就安排靠门近的座位，避免提前遇见认出，这才能保证仪式开始时，不知情的一方能被意料之外的幸福包围。
青宫电影城里的最近一次求婚是在2018年1月7日，前期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周全，电影中断、求婚视频开播时女生还在纳闷：“咦，为什么我的头像会出现在大屏幕上？”
灯光亮起，她被推到台前，定睛看第一排：“×××，怎么是你？哎……你也来了？喂！你们怎么会都在啊！”
对每对期待在影院敲定终身大事的情侣，工作人员都尽可能地做到有求必应。图/阿灿
“过去年轻人爱来北京路，
他们长大后可能就不太爱来了。”
影院里容易产生爱情，这并非拜离得近的座椅所赐，“是因为有个地方能坐下来静心想事情，这才让恋爱变得可能。换在动荡的公交车上，你可能最先考虑的是站稳”。谢洁莹说：“人生大致也是如此。”
她在放映室里指着放映机正对着的小窗，窗的那边是正在播电影的小厅。“放映员最关心的是影片能否顺利播完，他们看不清，也没心思去细看观众在做什么。”
北京路附近，本地人众多。谢洁莹认识许多把看电影当成生活的老广熟客：夫妻俩每个月看近千元电影，好坏不拘，把每一部都看全，有种把影院当客厅、把银幕当电视机的“住家感”。
有的观影常客，会把影院当成了客厅、把银幕当成了电视机。图/阿灿
售票台也经常出现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，比如不时有“作天作地”的“经典女朋友”：两人到柜台前，男生问看什么，女生答“随便”。
但每次出现“这部可以吗？”的问题时，回答却又总是“不行，不感兴趣”。
还有个憨直的模范老公，他是青宫电影城会员，每次会提前订好三四部电影的位置，等老婆到了影院再问：“今天看哪一部好呢？”
男的自觉老土，不懂妻子口味，不会用App订票，他就只能打电话让影院工作人员帮他人工预留，“每一部都留一下，两张邻座的就好”。
工作人员在进行观影前的检票。图/阿灿
有对熟客夫妇，妻子即将生产，依然每周来两次电影院。影院会为他们留三个位置，“把扶手放下，可以坐得更宽敞些”，同时帮她挑离音箱最远的座位，为她备好毯子，直到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出现。
“下一次回来，应该是带着小朋友吧，很多街坊都这样。”谢洁莹笑着说，“过去年轻人爱来北京路，他们长大后可能就不太爱来了。但无论如何，这是他们青春回忆的一个地点。”
“青宫婚恋中心可能是爱情的起点，
而电影院则是人生的另一个起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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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见面即相亲，现在的爱情要自由许多，青宫婚恋研究中心也经历着这样的转变。梁应标说，现在已经不再是“提供渠道、直指目标”的婚介时代。
“最早的婚介解决的是单身男女交友的渠道问题，但当下社交网络发达，年轻人并不愁渠道，而是缺乏足够的自我认知、爱一个人的热情与必要的能力。”
简单说，就是有门路，缺情商，不想唯结果论。“很多人参加单身活动，也更关注过程，而不是结果。”
青宫婚恋中心组织过的活动的照片。图/阿灿
青宫婚恋中心的活动都以“交友”为目的，强调提升内在修为。青宫婚恋中心发布的《广州机关企事业单位青年单身情况调查报告》中，48.5%的青年希望团组织提供交友平台，但不希望追问结果。“8分钟约会”等活动可以让年轻男女通过“互写优点，互相投票”得到进一步认识的机会，但也仅仅是一个机会。
“每次单身青年活动后，我们会给牵手成功的男女两张电影票，作为一个纪念。”梁应标戏称每天的工作就是“凑CP”，但他更愿意强调“先交朋友”的重要性，以及培养单身男女与人相处、爱一个人的能力，而不是简单地“提供交友渠道”。
爱人之间，更重要的是懂得如何相处。图/阿灿
“单纯提供渠道的婚恋时代已经过去了，这两张电影票并不意味着承诺，只代表我们的祝愿，希望他们有进一步了解彼此的机会，有个好的开始。”
“青宫婚恋中心可能是爱情的起点，而电影院则是人生的另一个起点。”如今梁应标依然每日按计划“劳作”，试图让更多人知道爱谁、如何爱得快乐，而谢洁莹接过的影院求婚请求也早已数不清，那些留下甜蜜瞬间的过客的名字也大都忘了。
北京路上，有关于爱情的各种表情：犹疑、紧张、失控……每一个起点都始于一次偶然的碰面，最后在从黑暗亮起光芒的方寸厅室里成为永恒。
本文首发于《新周刊》508期
